摩诃婆罗少

从头到尾

还寝梦佳期(15)

李咩咩悟了。
然而。


(15)

谢云流见此画面,以为李承恩知道了什么,竟然想强迫揭开李忘生的伤疤。他无意隐瞒自己的过错,却担心李忘生因此难过,所以满腔恼怒,又是心惊,更不敢想李忘生此时心境。

谢云流整个人处于一种前所未有的焦躁状态,不知所起,满腔心疼,满腔恼怒痛恨。
他无视李忘生,直接劈手挥开李承恩抓着李忘生云霞青履的手。然后剑锵然出鞘,直指李承恩。

李忘生本就太过无奈,简直有些精神疲惫,但此时看谢云流眼眶发红,隐隐又有入魔之相,心里一惊,忙挣扎着站起来,抓住谢云流的胳膊道:“师兄切莫误会!将军乃是好意。”

他这一站,谢云流便看出蹊跷,李忘生全凭左足使力,右足虽点地,但姿势很不对,使不上劲,连忙反手搂住李忘生让他站稳,问道:“怎么回事?”

李忘生无奈道:“一时失神踏空,从山上掉下来,扭了一下。”

谢云流剐了李承恩一眼。他知道李忘生轻功底细,若不是有此负累,怎么会踏空,又怎么可能扭伤?
但他断不能让李承恩再在这里,不然李承恩再木讷也会起疑,便道:“既然如此,不如我送将军上去。”

李承恩心里有愧,虽然对两人的相处方式十分疑惑不解,也忙道:“不敢。李某的确是要仰仗仙长了。只是仙长只有一人,不如先带李道长上去。”

李忘生忙道:“不可。你远来是客,这雪莲也是时间越近药效越好,杨少将军的伤拖不得。何况纯阳雪重,我早已习惯,可您是行军打仗之人,又统帅全军,若是感了风寒,可就不好了。师兄,你快带将军上去吧。”

谢云流嗯了一声,让李承恩使出轻功,他加以协助,带着他上得宫前。洛风已站立在宫门前等候。

谢云流心里犹豫,按礼数该是他送李承恩一程,但李忘生还在山下等着。他心里着急,面上也就显露半分。

李承恩识趣,抱拳谢过道:“李某可自行下山,不必再送。此事都怪我轻功不佳,连累李道长。他的脚扭伤了,却不肯让我推拿。还请仙长再劝导一二,这伤筋动骨绝非小事,不可轻慢。”

谢云流心里苦笑,知道都是自己之过,不知道要如何劝导。只好对洛风道:“山道险阻,你送李将军到万花,勿要有失。若是想在裴大夫处歇息也无妨,别误了明日的早课便可。”
洛风是小辈,论理便是要送远些。当下应了,领着李承恩下山。


谢云流几个纵跃,又飞快地回到山崖下。一路峰罅石壁如削成,路屈曲罅中,可透漏各峰之顶。

李忘生盘腿在山下雪地里打坐,感应到他来了,微微睁开眼睛,叹了一口气道:“有劳师兄了。”

谢云流皱着眉头,把他扶起来,又微微屈身,左手试探着捏了捏李忘生的脚踝。
李忘生一个不察,轻抽一口气,显然是痛的。

谢云流先不说话,将他手架到自己肩上,两人一起提气,纵跃间回到山顶。然后把李忘生带到太极殿的卧室,将他放在榻上,命令他不可乱动,转身翻找活血化淤的药膏。
一转头,见李忘生神色黯然,若有所思。

谢云流心里一叹,又不知道怎么说——该解释的,当初便想要解释,奈何李忘生不愿听。也是自己偏听偏信小人,伤了他的心。

但谢云流还是一手执起李忘生的右脚,脱了他的鞋履。
李忘生微微一颤,右脚不由自主地向里一缩。谢云流手微拢,将他的脚握在手里。

李忘生有些僵住,任由谢云流脱去他的白色罗袜,露出一足。他别过头,觉得丑陋万分,不想再看。

谢云流深吸一口气。

李忘生的足当然生的很好,洁白无瑕,脚面秀气,关节精致。
但是这样的关节上,却印着小篆的三个字,当初伤可见骨,后来慢慢痊愈,留下红色痕迹,显得无比刺目。
李忘生觉得它残破不堪入眼,也不足为奇。

但谢云流不那么想。他当然不会觉得这样是丑陋的。他只是心乱。
那三个篆书明晃晃就是谢云流的私印,烙在李忘生的脚上,既是对囚犯一般的侮辱,又像是牲口,像所有物。

那时候他没有见到李忘生的气愤,甚至没有见到李忘生的眼泪——只除了那夜半惊醒、痴痴低语、伏趴气喘的梦呓。

爱如斯,几人可担。
怕的却是,情至此,两人尚迟钝,竟无一能鉴。

李忘生只有悲伤,化作眼中幽深,流不出眼泪,蕴在眼中。
那份悲伤落入谢云流眼里,像被冰水泼了一身,从头冷到脚,又像是烈火,将他整颗心都烧起来了。越烧越旺,直至焚疆。

谢云流握着李忘生的脚,目光灼灼。

李忘生无法忽视,只能重新转回头,看着谢云流道:“师兄……不是想要上药?”

谢云流如梦初醒,将药膏敷上,化开,轻轻揉着红肿处。

他的心口热得很,忽然拉住李忘生的手,覆手紧紧握住,问道:“我从来没能道歉。忘生,你恨我吗?”
李忘生低垂下头,抽出自己的手来。

谢云流半跪在榻前,心里一痛,想要说服自己忽视,却怎么也难抹去那份不甘失落苦痛。

但李忘生忽然伸出两只手,环在谢云流背上,低低地说:“没有,没有。”

谢云流蓦然抬头,看到李忘生低垂着头,好像有一点憔悴,又或许只是因为劳累。

谢云流心里一热,觉得身体里的热血又在沸腾,无处宣泄。他借势起身,半坐在榻上,反手回抱住李忘生。

身体里像是烧着一股小火苗,炙烤着他,让他痛苦,又不知道为何。他颤抖着问:“那你有没有……有没有……”

他说不出来,也不知道是什么。
他直觉地感受到想问的东西很重要,却不知道是什么,又该如何表达。

两人沉默相拥,时间似乎在这一刻停留,天地万物俱寂,幻如梦境。

谢云流一手仍搂着李忘生,一手却将李忘生的右手从自己背上拉下来,反手扣住。

李忘生低声道:“师兄……”
谢云流感觉心里像被一只手挠动,让他全身一颤。他道:“忘生,我好难受。这样抱着你,我并不知道自己怎么了。像是经脉混乱,像是心魔。你也会这样吗?”

李忘生不说话了,他沉默了一会,轻轻推开了谢云流。

身上环绕着谢云流的气息时,难以言喻的亲近和依赖无法遏制地逐渐蔓延。这样的感情,真的还是师弟对师兄的敬仰吗?
还是,生死相依的倾心爱慕呢?

李忘生从来平淡,他待人处事大方有礼,但真正的朋友不过三人;他爱护师门上下,但能让他不计一切护短的,只有谢云流一个。

这样的情感仿佛与生俱来,明明是清心寡欲的一个人,可夜深人静时,他也曾浑身是汗地从梦中醒来,梦里什么都没有,只有一片山雪,和一个寂寞远去的背影。
那样悸动。

可是这样的自己,与浪荡莺柳,又有何区别?

明明是被强迫着接受一切,明明该是纯粹的敬仰钦佩,明明只能是同门师兄弟,明明不该有这样劫难般的感情。
却在此刻,一发不可收拾。
如此,不知廉耻。

师兄出于愧疚,便待自己格外亲昵,自己却将这作为温存,若被发现,真是无颜。
纵然师兄未免自己伤心,甘愿待自己好,可这样祈求的卑贱,又怎么能是自己所为呢?

这一刻,终是明晓了内心,却选择了退却。


谢云流被推开,僵在原地,那勉力克制的心神荡漾,被一把扯断,连心连肺,藕断丝连,痛彻心扉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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